今天中国社会流行一个新词组叫“科学发展观”。要正确理解这个词的意思,既要重新理解“发展”,也要重新理解“科学”。本文试图重新理解“科学”。
什么是科学?我们通常是从认识论和方法论角度来看待科学,从而在试图给出定义的时候往往诉诸像“观察”、“检验”、“理论”、“演绎”等词汇。这种看待科
从存在论角度看,所谓的科学,就是指导人与外部事物之间打交道的理论知识,通常首先是指导人与自然界之间打交道的理论知识。从历史上看,有三种科学类型。第一种是博物学,第二种是希腊独创的理性科学,第三种是现代欧洲人开创的数理实验科学。
最原始的形态是博物学。博物学知识首先不是功利的,而是要领悟自然,沟通自然,这是人类对待外部世界最原始的动机。这样的知识无论哪种文明都有,西方文明、中国文明、非洲文明、美洲文明都有。博物学在今天被极大的边缘化了,有意无意被遗忘了,人们一提起“科学”,通常不大会想到它。
今天占支配地位的是近代西方的科学应该叫数理实验科学,既讲数学,又讲实验,但并不是简单地相加,而有着内在的关联。这种科学的背后起支配作用的存在论是世界的无限化、时间的线性化、自然的数学化以及人的主体化和意志化。控制的、支配的动机,要求数学化、还原论的纲领,这是近代的数理实验型科学的基本特征。
以这个“科学”标准来看,中国古代是没有科学的,西方的古代也没有科学,但西方近代科学确实有它自己的来源和先驱者,那就是希腊人所开创的“理性科学”。近代科学中的“数理”成分,直接得自希腊人的这个“理性科学”传统。理性科学就是那种单纯通过头脑中的思维和思辨,构造出一套逻辑严密的推理体系,它认为“理”是这个世界的本质,“讲理”、“推理”是与这个世界打交道的恰当方式。这样一套理性科学是独独属于希腊人的,所以称之为希腊理性科学。
今天提出“回归博物科学”主要是针对近代西方的数理实验科学本身已经出现了问题,这种单纯的征服型的、力量型的科学显露出了它的局限。为了克服这种局限,可以有两条路线,一条是回归希腊的理性科学,一条是回归博物科学。前一条对中国学界来说不大熟悉,不大容易理解,第二条路线虽容易理解,但做起来同样困难。
博物学第一个特点是要聆听自然、倾听自然,对自然保持一种虔诚的态度,认为人类的一切真知识本质上都来源于活生生的自然,而不是来自实验室中的自然切片,不是实验室中遭到“拷打”和“拷问”的自然。
第二个特点,博物学改变的是科学对待研究对象的一种心态。博物学的对象不是无情的,而是有情的,博物学家对待自己的研究对象是要付诸情感的。所有的博物学家都对事物本身有一种热爱,有一种同情和了解。近代科学主流从某种意义上培养了一种人对于自然的“自豪感”或者叫“傲慢感”,那是一种因为拥有科学知识而产生的对于自然的傲慢,以及对于其他物种的“优越感”,缺乏对其他事物的“同情”,没有一颗同情之心。这里的同情并不是可怜的意思,而是不认同,不认为能够交流。总体上讲,近代主流科学事实上培养了一种对于自然万物的“无情”之心。
博物学还有一个特点,就是可以起到沟通科学与人文的作用。进化论可能是今天人文学科最关注的科学理论,因为它实际上决定了对人在世界中的位置的看法。这是博物学对人文学科影响的一个显著的例子。这里还可以提到德国的文学家歌德。歌德是一个伟大的诗人,写过很多文学作品,但是他在德国人的心目中也是一名科学家。他曾经研究过很多动物植物和矿物问题,研究过光学问题。歌德在他大量的关于自然知识的文献之中,一直在探讨“原型”问题。这个问题其实是整个古典文化的共同问题。古典文学有所谓人物的“典型”问题,有思想“主题”问题,古典音乐中有所谓的“主导动机”问题。也就是说,德国的古典音乐,古典文学,古典哲学,包括它的博物学,都是在谈论主导动机、典型原型这样一些基本的原理。博物学基本的工作是分类,它要为大千世界做一个分类。某种意义上我们的图书馆也是在做类似博物学的工作,为书分类。每一种分类都代表着对对象的一种理解。在文学作品中,我们谈典型人物,谈人物性格的划分,实际上,每一种划分都包含着我们对人物的不同理解。在博物学中也一样,你对物种每一种分类,都表示我们对它的基本特征有更多的理解。所以说在博物学这里,使用了很多在我们看来是人文的方法,人物的个性、主导动机、矛盾的冲突这样一些在文学和艺术批判中经常出现的方法,也同样可以运用在博物学里面。所以我们说博物学是沟通自然知识和人文知识的一个桥梁。许多人据此认为,博物学是所谓定性的科学,而数理科学是定量的科学。这个看法大体不错,但认为定性的科学不如定量的科学,博物学因此只是科学的初级形态则大有偏颇。所有的定量科学都是建立在定性的基础之上,没有分类,无法研究;没有量纲,无法计算。
最后一个特点,就是可以起到沟通东方文化与西方文化的作用,为中国传统文化的复兴找到一条道路。中国古代如果说有科学,那只有博物科学,我们的天学、中医、农学都是博物科学,按照西方数理科学的模式去找,很难找到科学。在今天这样一个科学的时代,中国文化的复兴必须有科学的内容,唯一的办法就是重新理解科学,重新弘扬博物科学。